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博通的史家精湛的札记

2000-06-21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——罗继祖和他的《枫窗三录》 我有话说

笔记是我国传统上学者常用的著述体裁,尤其在乾嘉朴学家手里得到发扬光大。但近代以来特别是本世纪中叶以后,衰落得不绝如缕。2000年开春,偏在渤海一隅的大连出版社隆重推出罗继祖先生的《枫窗三录》,因此就有了继承传统、发扬国粹的意义。

罗继祖是当代知名的中国中古史学家、古文献学家、书画艺术家和书画鉴赏家。他是近代中国文化研究大师罗振玉冢孙,自幼年起接受家学熏染,一生以读史自遣,每有心得,辄濡笔记之,岁月不居,累槠连牍,六十年来,积稿满室。八十年代中期,选录其尤者为《枫窗脞语》,由中华书局出版;九十年代初期,续选为《瑾户录》,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;未刊尚有《留灯录》。此次汇总为一,并增加昔年孑遗及近年新作,编成《枫窗三录》。罗继祖六十年读史结晶,荟萃在此一编。

《枫窗三录》究竟有哪些特点呢?

第一,《枫窗三录》具有严谨的体例。

他继承王应麟、顾炎武一系读书笔记的传统,全书分为六类:史札、尚论、表徽、文物、东北史丛话、杂俎。除杂俎为无可归类的零碎心得外,其余五门各有中心,分别代表了罗继祖研史的几个重点。史札就是狭义的读史笔记,综括分析评述历史上变迁嬗化的大事;尚论专门评骘历史人物之贤否。此二门,一论事件,一论人物,囊括了历史两大要素,且都注重绳惩纠违,于治乱之际,生民之本,尤所究心,力求探索历史变迁之因革轨迹,为后世治史者提供借鉴。表徽则表彰历代贤媛才女和有特出事迹之妇女,与专重贞节的烈女迥异其趣,在笔记中是罗氏首创。文物则举凡典籍、艺术、文物、掌故、逸事,靡不包举,或综述源流传承,或论析得失善否,或娓谈藏?首尾,真个是白头宫女,娓娓话开元旧事。东北史丛话为治东北古近代史之心得发明。

第二,《枫窗三录》展现出作者广博的修养。

罗继祖先生虽以辽金史名家著称,但其治史理想则是直承龙门通贯之学的传统。他治学以传统史学为大宗主流,广泛涉及古文献学、书法、绘画、文物。在史学上,以宋辽金史为底座,上探古史,下贯近现代,晚年尤以晚清为重点,旁及地方史、学术史。在古文献学上,文物一门有淋漓尽致的展露。关于雕版印刷,与此中权威张秀熟论难。在校雠学上,能挑顾千里、陈援厂的错。在艺术上,深斥康有为崇魏卑唐说之流弊,推崇文人书画,一以游于艺之传统价值为准,可矫时下以丑、硬、怪、野为美的现象,虽曲高和寡,而实堪玩味。

第三,《枫窗三录》通贯着作者卓异的史识与史法。

《枫窗三录》体现出的罗继祖的史识与史法,可以概括为:实事求是,疾虚匡谬,比勘异同,沉潜含玩,广涉旁引,平情论衡,诛奸发微,通贯古今。一言以蔽之,是论古有识,深契史法。

《枫窗三录》每条笔记皆语无虚发、事必核实,既有独特见解,又有踏实的史实根基,推求考辨,细针密缕,决不以论带史,更不以论代史。这种实事求是的作风本是朴学家的传家法宝,但长期受到明里尊崇、实则排斥的待遇,所以罗继祖长期以来只发表过屈指可数的几篇文章。不过时至今日,当年许多鸿篇巨制都已如过眼烟云,留得住的却是这些小小笔记。与此相辅相成的是疾虚匡谬。不论前贤、不论同时之老师宿儒,即便是他最敬爱的祖父,凡是虚谬之说,罗继祖都据实据理、辩论驳难、不稍假借。凡所匡正,史实史识,文理文人,不以小而遗,不以大而讳而畏。《荷?丈人答子路语》直责朱熹《集注》误解文义;《闻韶三月》纠正杨树达引武亿臆说。凡此不胜枚举。

《枫窗三录》极重比勘,并以此作为研索史事之基本方法。作者自述,每写作一条札记,都要参考许多种书才敢下笔。这里所谓比勘异同,主要不是版本学上的意义,而是指同人同事诸说不同,同中有异、异中有同、同异错杂者。显例如《桓温以鼓吏误鸣进鼓获胜而灭蜀》兼具多重比较,桓温欲退误进获胜与淝水之战晋军因秦军自退而胜,一比;与南朝刘劭误进为退而败,二比;与宋将狄青诈败终胜,三比。比勘异同尚有一意,则是对前贤时人评论史事之再评价,类似翻案文章,而不刻意立异以鸣高。他是在比勘的坚实基础上,发现历史评价确实有误,非翻正不可。

罗继祖本孟子天爵人爵之说,无心争世俗声名,以耽深史籍为乐事,一生沉潜,所造自然深远,故提出的问题不同流俗,得出的结论别具只眼,每于人所不疑处有疑、于人所习焉不察处见识,而绝无故求惊世骇俗的意气之说,多为经久不磨的持平之论。《岳飞绍兴建储议》分析岳飞以统兵将帅擅议废立之犯宋朝家法之大忌,《张勋》“平心而论,勋之力抗革命,古语云食其禄者死其事,无可厚非且饶有英雄气概;至其御军无方,好色黩货,则武人积习,又不足为勋一人病”。种种议论,均足以启人心智。

平情论衡就是把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放到彼时彼地,按具体情况考察评判,不能以现在标准,更不能向前看用自己都达不到的标准去苛求古人。也就是所谓的设身处地,将心比心,体贴人微,不苛求,不诛心,不作酷评,不逞意气,以同情了解的态度对待往昔。如,开篇第一条《子见南子》。此事历史最滋异议,批林批孔时更有别具心肝者欲以彰孔子之不择手段,或并暗示孔子于私德有亏。罗氏此则实具为先圣辩诬湔枉之微意,他说:“孔子之周游列国,意在得君行道,不得不事结构,所结纳者,岂必尽贤?孔子力辩其进礼退义,而不觉吐露情实”,允为平情准理、确拔不刊之论。此中尤不得不提及的是作者对妇女问题的态度。《表徽》所记,无丝毫丧失人性的烈女传气味,而是出以人道平等之心,视妇女为人类—分子,钩稽历史上有特操、有特艺、有特迹妇女之事迹。这种在妇女问题上的基于朴素人道主义的通达识见,当然迥异于理学泛滥时期礼教之吃人,也不同于现代西方女权主义,而颇近于“好为妇人出脱”的俞正燮。求之于八十高龄的老人,不得不令人钦佩其识见的持正。

第四,《枫窗三录》尽现作者驾驭史料之功力。

除读书破万卷与使用考古材料,《枫窗三录》于近现代史事,尤注重亲见亲闻掌故,这与他的得天独厚有关,罗雷堂治学广博,论学问道之友遍布国内、东瀛乃至远西,罗继祖亲侍其侧垂三十年,至少有二十年亲见亲闻近世学术史,身在其中,见深察痛,往往洞悉款要,曲尽世情,而其史德又足以副之,故书中论近世人物及学术诸篇章,颇多独得之秘,一家之言,尤其值得重视。

第五,《枫窗三录》备征作者雅炼的文笔。

雅是典雅醇正,炼是简洁凝炼。全书为文言,现代以降尤其当世,能写出如此醇正文言的,寥若晨星。用文言写作,不仅要言不烦,而且与所引用的古书风格浑然一体。初学者还可以由此上溯先人典籍,引为津梁。《补三国魏志王经传》等篇,即置于陈寿原书,可乱槠叶。

《枫窗脞语》出版后,当代大家多有好评。罗继祖自谦“不善于抓大题目写大文章”。于省吾说,“这是以少少许胜人多多许,文章短,题目小,却比长文章大题目更能解决问题”,金景芳称其“辞旨简练、不同凡响”。一贯以诙谐善取譬见长的启功则称其为“浓缩”。古史专家陈连庆以为“辞必己出,语短而宏深,意度波澜有法,非泽古多通者不能”。的确,《枫窗三录》全书都使人如饮醇醪,不觉自醉,导人入芝兰之室,久而身亦醇香。这篇文字旨在大略介绍其主要特点,未免毛举细故,虽有失其原味,但善读者若能由此而沉浸原书、触类旁通并增长继高,则不仅本文完成了引玉之使命,作者罗继祖先生也会欣欣然有吾道不孤之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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